沈青梧带着截获的毒物样本赶往济仁医馆时,顾辰晏正在解剖一只刚毙的家兔。
银质解剖刀划开皮毛的动作精准利落,琉璃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得近乎冷寂。
他身边的药童脸色都青了,显然是接受不了这血腥的场景。
沈青梧却看得津津有味,前世她也学过基本的解剖学,属于纸上谈兵那种,现在看顾辰晏解剖,也算是重温校园时光了。
事实证明,哪怕是顾辰晏如此冷淡的人,被别人一直盯着看,还是会觉得不自在。
他终于扭过头看向沈青梧,“沈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沈青梧笑了笑,将油纸包放在案子上:“顾医师,劳烦再验样东西。”
顾辰晏放下刀,用浸了烈酒的布巾擦着手,目光落在了纸包里的白色晶体上。
他取了少许放在琉璃皿中,又滴入几滴透明液体,原本雪白的晶体瞬间泛出诡异的桃红色。
“是氰化物无误。”他推了推眼镜,指尖叩着桌面,“这种纯度的山埃,只有西洋商船才会运来。景朝本土的药铺造不出。”
沈青梧心头一紧,连忙追问:“能查到具体来路吗?”
“看这包装纸的火漆。”顾辰晏用银镊子夹起纸角,“这是通商总署的纹章,归知府内弟赵坤管。”
沈青梧听得啧啧称奇,看来这位顾医师知道的事情不少啊。
他忽然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玻璃针管,管内还残留着淡褐色的药液,“沈大人见过这个吗?”
那针管的活塞磨损得厉害,显然用了不少次。
沈青梧看着眼熟,脱口便道:“这是皮下注射用的吧?通过压强将药液推进肌肉……”
完了!
她话刚出口便觉失言,又慌忙补救,“前几日听南来的商客闲聊提过,说是西洋人的奇技淫巧。”
顾辰晏挑眉,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。
这县丞看着年纪不大,谈吐间却总有些超乎寻常的见识,倒不像是个捐官混日子的纨绔。
他没追问,只拿起针管演示着:“确实能直达肌理,比汤药快十倍。只是这东西金贵,全海陵城恐怕只有赵坤的洋行有货。”
“嗯。”
沈青梧正凝神听着,袖口突然被案角的铜锁勾住。
扯动时候,一不小心手腕撞上了砚台边缘。一道血痕立刻渗了出来,殷红的血珠顺着细腻的皮肤往下滚。
“嘶!”沈青梧痛的面目都扭曲了一下。
“小心。”顾辰晏伸手想扶,指尖刚要触到她手腕,却被沈青梧猛地缩回。
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屁话。
主要是,万一这位顾医师也会中医的把脉怎么办,她的真实身份不久暴露了?
她这可是欺君之罪,被其他人发现。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!
这反应太过刻意。顾辰晏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她缩回的手腕上,那截肌肤白皙得不像常年劳作的男子,连血管的纹路都比寻常男子浅淡。
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,取了药膏和纱布:“沈大人自己处理?”
“有劳顾医师了。”沈青梧顿了顿,又主动把手腕伸了过去。
方才那一缩实在是太明显了,这位顾医师可是个细心的人。
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,那……
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顾辰晏的一举一动。
顾辰晏似乎是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,只专注的处理伤口,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做。
包扎好之后,他便起身收拾器具:“记得一日后来换药。”
沈青梧看他面色如常的样子,终于是暂时放心下来。
“多谢。”沈青梧弯了弯唇,“顾医师,那我明日再过来。”
走出医馆后,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门楣上的招牌。
昨天,她还在想尽可能把这位顾医生招揽过来。
但是今天,她的想法已然变了。
不是尽可能,而是必须!
毕竟,一个有可能知道她秘密的人,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。
眼看着时间还早,沈青梧还是回到了县衙。
现在知县不在,她还是尽快把这个案子处理完为妙,如果等他回来,很可能会因为知府的施压而把案子搁置下来。
她刚回县衙,周明就抱着摞卷宗冲了进来。
这少年脸上沾着墨渍,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:“大人!您看这个!”
他摊开最上面的卷宗,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三年前的洋行报备记录,其中一行赫然写着“山埃五磅,签收人赵坤”。
字迹是当时的典史所书,还盖着县衙的朱印,做不了假。
“属下在整理嘉靖年间的旧档时发现的。”周明激动得声音发颤,白净的面庞也开始泛红:“当时报备的用途是药材,可这剂量足以毒死半个城的人!”
沈青梧拿起卷宗细看,唇角不自觉的扬起。
啧~
三年前就开始私藏毒物,这赵坤的水可比张启祥还深啊。
她抬眼看向周明,眼底带上了一丝笑意。
这书生虽看着跟个兔子一样怯懦,查起案来却比谁都细心:“从今日起,你不用守偏院了,搬去前堂文书房,专职查阅所有与洋行相关的卷宗。”
周明愣住了,随即猛地跪下磕头,额头撞在青砖上咚咚响:“谢大人信任!属下万死不辞!”
他捧着卷宗退出去时,脚步都飘着,走到门口又回头,红着脸道:“大人,属下还查到,上月苏御史巡查江南时,曾弹劾过赵坤的洋行走私。听说他女儿苏曼卿也跟着来了淮津府,据说精通律法算学,是个难得的奇女子。”
苏曼卿?
景朝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?
女子之身,还能被官场的人知晓,肯定不简单。
沈青梧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,有机会一定要见见她。
她正思忖着,门房来报,说平江府沈府派了人来,说是给“二公子”送家用。
沈青梧听得几乎要笑出声,沈子墨啊沈子墨,你终于按捺不住了。
她还以为,这个便宜弟弟还能再蛰伏几天呢,没想到……
不过,她刚刚上任,需要用钱的地方不少。
送上门的银子,不要白不要。
想到这,她面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不少,“快请人进来。”